作者：殷翠阁
一直忘不了那个冬季，我又一次将父母从乡下接到城里。那年父亲84岁，母亲82岁。
考虑到父母上楼困难，我付出三倍租车费，请司机将父母背上楼。母亲上楼后，我们下楼接父亲。父亲已上了几个台阶，戴着白线手套的双手正紧抓着楼梯栏杆。司机上前几次要背他，他都微笑着摇头。我知道拗不过父亲，父亲一辈子好强，怎能接受靠别人“背”上楼。不过父亲也清楚自己腿脚不再如前，才备好了手套，想借手的力量爬上楼。
司机的双手紧拉着父亲的右手，父亲的左手紧抓着楼梯栏杆，我的整个前身紧托着父亲的后身，就这么登一阶喘一喘，登半层歇一歇，父亲左手的白线手套都变黑了。我托着父亲的后身，感觉他的双腿逐渐软得没了一点力气，我担心这样下去会摔到父亲。司机师傅正值壮年，于是我与司机换了位置，我的双手紧握着父亲的右手。父亲的左衣袖上沾满了灰尘，裤脚和膝盖处也都是灰尘，他分明是一阶阶向上“爬”。
父亲终于上了楼，坐靠在沙发上，两只胳膊搭在扶手上，掌背向上的双手在微微颤抖。这是一双怎样的手啊，手背上突显出道道青筋，手指的关节已明显变形。几十年里，父亲就是靠着这双手紧握犁耧、锄把，去播种片片田，去收获粒粒粮。
父亲看了看自己还在颤抖的双手，微笑着对我说：“力气越来越少了，如果哪天我不行了，你一定要把我的手洗干净。这辈子挑河工、出粪坑，这双手什么脏活都干过，末了我不能让别人看到我手脏的样子。”
我答应着，拿起父亲爬楼时戴脏的白线手套走进了卫生间。我这才明白手套对父亲多么重要，它护的是父亲劳至耄耋之年却期待干净的这双手。我洗着父亲的白线手套，泪水实在止不住了……
这年春节，父亲回了老家过年。所以，父亲这是最后一次来我家，转年春天，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听母亲说，父亲离开时没有什么痛苦，只是觉得全身的力气更少了。他是听说我那天要回家，喜悦中松开了母亲的手。
父亲一定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不然，怎会不等我呢？
来源：今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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