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写萝卜，写得满纸都是生活的活气——杨花萝卜的脆甜、心里美的多汁，读着总让我想起老家后院那片萝卜地，想起那些和“踢脚头萝卜”缠在一起的日子。
老家在江南水乡的田埂边，屋子后头有半亩空地，每年霜降前准会翻土种萝卜。种的不是城里常见的长条白萝卜，是本地特有的“踢脚头”，名字土得直白，模样却讨喜：圆滚滚的身子，最大也不过碗口粗，埋在土里只露半截青顶，像一个个胖娃娃蹲在泥里。奶奶常说这萝卜“认土”，老家的黑土黏得紧实，刚好托住它的圆身子。
收萝卜的日子是我和侄儿最盼的。不用镰刀，也不用铲子，奶奶教我们“踢着拔”——找准萝卜青顶旁边的土缝，脚尖贴着地皮轻轻一踢，“噗”的一声，带着湿泥的萝卜就滚了出来，沾着的土粒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白嫩嫩的皮。
收回来的萝卜堆在屋檐下，码得像小山。要选那些踢起来“咚咚”响、表皮没划痕的，奶奶说这样的萝卜“心实”，咬着脆。
到了腊月，奶奶会把萝卜切成小块，和五花肉一起炖在砂锅里，慢火炖上大半天，萝卜吸满了肉汁，变得软软糯糯，入口即化，连不爱吃萝卜的侄儿也能扒着碗吃好几块。剩下的萝卜还能腌成咸菜，切成长条，一层萝卜一层盐码进坛子，封上口，过半个月就能吃。
后来我到城里读书，再没见过“踢脚头萝卜”。超市里的萝卜要么太长，要么太圆，吃起来总少点味道。
有次跟奶奶打电话，她说后院的萝卜地种了青菜，“年纪大了，踢不动萝卜了。”我鼻子一酸，突然想起小时候和侄儿在萝卜地边打闹的样子，想起奶奶蹲在地里挑萝卜的背影——原来那些藏在泥土里的清甜，早就刻进了记忆里，成了再也忘不掉的乡愁。
如今再读汪曾祺的萝卜，才懂他写的不是萝卜，是日子里的烟火气。就像我记忆里的踢脚头萝卜，它或许普通，却带着泥土的温度，带着家人的牵挂，在岁月里慢慢发酵，酿成了生命中最珍贵的清甜。
来源：浙江老年报 / 沈明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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