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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马圈里的驴 ▍那年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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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马圈里的驴 ▍那年那月

发表于 2023-11-5 19:27:42 只看大图 阅读模式 倒序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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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下乡到兵团的连队插队时,我们连队的马号里有一头驴,那头驴是专门为食堂拉水的。记得当时团场里各连队的驴大都是散养的,没有集中的圈舍。一般都是从事拉水,送牛奶和卖菜等季节性工作。没岗位的牲口基本上都是各自谋着各自的生路,各自养着各自,到处结伴乱跑。但也跑不出团场甚至连队的地界。因为往北是茫茫的古尔班通古特沙漠,东面和西面是戈壁,乱跑会遇上狼。驴是很怕狼的,一旦遇上,叫都不敢叫,还要站挺让狼方便啃吃,如果不站好或者因疼痛倒下,狼会吃得更凶,直到把它的五脏六肺都拖出来。虽谓之黔驴技穷,但到处的驴恐怕都基本相似。那时的狼可不像现在旅游点上"野狼谷″里的狼那样“文质彬彬”,绅士风度。因为有人喂肉,时间久了,享受着自来之食,当然少了些野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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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圈的驴(速写)熊俊林

再说“野狼谷”里游客很多,都在围着铁笼子看它,它倒十分恐惧,因为它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如何关到了这里的。而那时的野狼可是狼性十足的,用現在的话说,应该是可可西里的野狼。因为它们不是养着让人看和作秀的,而是时刻准备为着生存、为下一顿饭而战斗的实打实的狼。前些时候因疫情封城,没了游客,野狼谷也遭封闭,断了门票收入的狼活命都难以为继,但也没听说有逃出来伤羊的事,而且它们恐怕也找不到羊供它们伤害,何况周边都有人监视着它们。

当然那时的驴即使老老实实地由狼吃,狼也不会少吃,直到不想吃了为止。所以胆小的驴总是围在各连队的队部周围小心地转悠,老职工大都一眼就认得出哪头驴是哪队的驴。它至所以跑到我队的驴伴中,一定是与我队的哪头驴相好了,才不愿回去的。对人来说可不管那么多,多一头少一头无所谓,又不用喂养,谁需要就抓来套车,用完也可受人怜悯地混点吃喝,如麸子面糊糊之类。因为它不象牛和马,是大畜,没人管它的吃喝,而且由于圈舍有限,也就居无定所。天黑了就在某处的墙根下或林带和麦场的草垛边混一宿,因为麦场都设有看场的警卫,与人为伴有安全感。

再说那年月人都吃不饱,甚至没有住处呢,自然也管不了它。因此驴基本上属于牛马外的二等牲口。不过它还是有生命保障的,人们再想吃肉,也没人敢宰杀它们,人有理智约束,有贼心也没贼胆。而且农场人也普遍认为驴肉不能吃,吃了会患病。再说它们也是公家的集体财产,是社会主义的生产力,不能胡来。那年月的人为了保护国家牲畜都可以献出自已的生命。有很多像草原英雄小姐妹那样的榜样呢。决不会象狼那样无所顾及,狼心狗肺贼胆全具备。

进入新世纪时,不少知青都先后相继返城了。在一次同学聚会时,有同学竟告诉我:谁说驴肉不能吃?我们那时在吐鲁番插队,从附近的老乡手里五元钱就能买上一头,不过那时我们知青一个月才25元生活费,这在当时也不便宜。我买了两头,十月份回家时驮着自己的衣物行李,甚至还骑上它顺着铁路走路回家。驴饿了就顺路吃草,我们就吃干馕就水,又不花钱买车票,两张车票就快省了一头驴的钱。那时城里也买不上肉,每人都有自己的定量肉票。我们到家后就把驴宰了,亲朋好友都分些肉吃,也算是送了些礼物,也没听说得病的。而且驴皮还熬成了阿胶,据说还能治妇科病呢。我却不禁觉得这驴也好可怜的啊,我们其实和狼也差不多。不过转念一想,饿了还能顾得上这些吗,我们没有也不要驴性。

我至所以记起这些往事来,是因为我下乡时,由于工作认真负责表现好,曾在连队当过一阵临时警卫。一天夜里值夜时,曾看到连队边角处的远处有两束小灯笼似的光亮,一颠一晃地朝我过来,我以为是有什么情况呢,便大喝一声。那光亮便停在了那里,一阵后便又一颠一晃地朝我靠近,等我看清黑影轮廓才知是一头驴。原来它想走近我壮胆呢。由此我知道了凡是四条腿的动物夜里眼睛都是亮的。不信你进羊圈就能看见,在漆黑的夜里,羊群里簇拥在一起的羊们,双眼就像微弱的星星闪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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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圈(速写)熊俊林

这些可怜兮兮的驴由于没有编制,也就自然不象正规马号的马,因为人家是在编的交通运输的工具。那时候机动车少,运输大都靠畜力。因此牲畜也就都有自己的岗位和津贴,每月也都有定量马料。大概在马车岗位的马是每月十五公斤高梁,五公斤黑豆或杂豆,而且辕马和梢马也有区别,因为等级不同,责任也不同,责任和待遇是相等的。除此外便是草料了,草料管吃饱,但却是由马号的人自已平时打割配备的,却不垫肚子不压饥,感觉吃饱了,一会就饿了。晚上也要添草,因为马无夜草是不肥的,当然第二天也就没有了拉车的力气,无法工作。而驴则只能到处打游击,夏天好办,农场里到处都有鲜草和苜蓿,只要有空或顾得上,而且能找到地方,随时到处啃几口,虽没有什么专门的开饭时间。但也能顶一阵饿,解了饥饿之急。冬天就只有吃麦草和干草实在些了。最好是压干尚绿的苜蓿,那是上好食料,且实在顶饿。

为什么马号里有了头带编的驴呢?这还得从食堂的需要说起。记得是一九六八年我们知青陆续下连队后,各连队的职工食堂也随之火爆起来,光知青就有二三十号人。加上原先的单干户和散户及零时开伙的人,食堂竟有上百人就餐,好不热闹。而用水就更紧张了,那时连队还没有自流井和水泵,更没电,吃用都是渠道的水甚至涝坝水。冬天只有打冰化水,家家门口除堆积些柴禾外,冬天便堆着些渠道里挖来的冰块。我们知青下来后,队里就组织职工,在队部南面的斗渠边立了个井架,用火箭钻头打了口自流井。就是四个人推着压上石头或者坐几个人在上面,推着转着往下打的那种土钻井器。那时地下水位很高,又在斗渠边上,钻不了多深就冒水了,而水倒是清洌而甘甜的。

选拔出来拉水的那头驴倒是很健壮,温顺而规距。而从食堂到水井,也有半里地,需配置一人一驴车,用油桶洗刷干净改制成的水车一桶桶地往食堂拉运。食堂里连做饭加用开水,一天也不下需要二三十桶水,拉到食堂水房水泥砌就的池子里蓄存备用。

说起这头驴的岗位配置,连领导也用心良苦,你总不能弄个马车去拉水吧,那不是随便哪个驭手都能干得了的。而且马高大,车架子也就自然高,装水卸水都是难题。更不能用牛,牛磨磨叽叽且体型又大,根本走不到斗渠的边埂上,说不定还拉出一泡屎来,量还多且影响渠道上下自流井周边的环境卫生,因为那井里的水,平时就往队部的渠里不停地流着作饮用水。因此顺着渠道也有一百多米,而牛不但犟还慢得不行。你别看驴,精巧干练,也比较干净温顺听话,拉一油桶水的力气也足够,所以就定了编制和拉水的人员,并隶属于食堂管理,而这头驴也就被牵到了马号里边角的一段闲置的小槽边,由马号的人代管,节省了饲养员的编制。从此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干起了按时上下班和拉水人相同的正规营生。

再说这驴虽有了正规编制和饭碗,对它来讲,的确也是来之不易的。当时连队其实有三头驴候选,一头瘦点但很听话,可虽然听话,干活还是有点力不从心。另一头年纪大些,却比较世故,是个自由主义者,浪贯了。稍微活重一点就不使劲,赖着等人来帮。而且由于年龄大些,视力有点差,走在渠边有时踩空。试用期间,就把水车和油桶改做的水桶翻到了渠里。弄得车身轮子都是泥巴,给驾车拉水的人增加不少麻烦。连式用关都没过去。现在选中的这头驴既年轻又比较踏实,眼睛也比较好。刚开始还担心它没经验,现在看来,它学东西也还比较快。比方说打哪边的驴屁股朝哪边拐,“得...驾...”是什么意思等等,它都很快心领神会。到后来,甘脆就不要人指划鞭打,熟练地奔驰在拉水的大道上,到了两头的目的地就自觉地停了下来。使人很省心。

尽管这头驴有了稳定的职业和岗位,但放在马号里的它自然还是常被马们欺侮的,好几次加班回来晚了,饲养员为了吃饭,却早早地把料加到了槽里。它槽里的杂豆精料竟被辕马的小儿马抢吃个精光。因为儿马小而不拴槽,跟着大马乱蹓跶。仗着它爹辕马的势竟使驴敢怒不敢言。那儿马还在一边打着响鼻说:什么东西,你也配吃!驴只得认怂,默默地吃草去了,而这样的情况甚至时有发生。都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其实,在这样的环境里,驴也一样被马欺。

在马号呆的时间渐渐久了,驴的眼界也自然有所开阔,因为平台不同了。马每天上班套上大车后都要去很远的地方从事运输工作,比如去天山里的煤矿拉煤和异地运材料饲料等。既要走过县城也要路经村庄,见的世面多,马缘也自然广得多。特别是晚上回来,吃着草料,也就少不了聊起一天的见闻,过去的人们总是说"老骥伏枥,心思千里″。

虽说想的聊的也不一定都是千里外的事。但也说明了马的见识比驴多而广,方圆几十里倒是天天涉及。生活和工作在这样的环境和群体里,驴也就自然品味有所提高。而它们虽然种族有异,但也都属有蹄类食草动物,方言也多少听得懂。即使有点不愉快,也就只能往肚里咽,谁让自已是头驴,而现在却又和马混在了一起呢。还是过去和自已一块耍大的草驴们好。平台虽高了些,但起点还是不同的,你不能和马平起平坐,要明白自已的身份。既来自下层,当然也就要付出些代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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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田的牛(速写)熊俊林

驴的工作是辛劳的,整日在食堂的水房和水井的路上屁颠屁颠地往返奔跑着,显得枯燥单调而乏味。根本没有以前那样同伙伴们一起,自由自在地生活有情趣。即使路遇以前和自己玩耍过的驴友,想私语几句话,你还好吗?或者说说自己的委屈和不自由,也只能干嚎几声。还总是招来一阵赶车人的鞭子和驾驾的责骂声、督促声,以警示它不要犯错或鞭策它一心一意,心思要放在工作上。但驴的心里也一定也在想,你难道自由吗?你自己不也是为了吃饱饭而干的这份差事吗?同时驴也一定知道自已今天拉了几趟了,而拉了几趟又该休息片刻。因此就有人揣摸着,笑话驴的叫声是有钟点的。不是准点就是半点,前后准错不了一刻钟。每当空水车到了水井边,驴终于停下来看装水人的笑话。心里滴诂着,这下该看你的了。

当然无论马也好、驴也罢,总都只能无奈地被人鞭策着、鼓舞着,共同朝着人制定的目标,自觉或不自觉地前进着,努力着。

另一方面想来,赶着它往水桶里提水的人也的确不是轻松的,油桶改装的水桶怎么也能装二、三十桶水,全靠人工提倒,卸水时则将驴车停在水池边修筑的高坡上,通过打开水桶下方折起的橡皮水管让水一涌而出,泻入水池。再加上还要烧开水,劳动强度很大,从事这一工作的人便也是随食堂吃包伙,可敝开肚皮吃饭。特别是赶上吃肉改善生活,食堂的人就几乎可能吃掉三分之一。在上世纪的六十年代,这是幸福的。从事这项工作的一般也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那时候粮食普遍不够吃,肚子里又没有油水,于是,也有人打起歪主意。我们连队就有人打饭前竟在饭碗底下悄悄抹了一些胶水或剩糊糊,打饭时顺势装着不经意地把碗往食堂收粮菜票的票摊上一扔,打饭的不留神,拿起碗就打菜竟被他碗下沾了一层粮菜票,然后他还故作认真地从兜里掏出该付的粮菜票,微笑一下扭头就走,每次都粘走一些。日久天长,竟被发现,好好批判了他一顿,并与犯罪联系在一起。考虑到他自已交待是初次,以前又无证据且非故意,仅扣了一月的定量。在今天看来这恐怕是笑话,但那时候可是真实的。因为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而且与盗窃无异。在那个年代,如果哪位姑娘舍得把自己省下的粮票给你几张,那小伙可走了桃花运,可是爱情的标志。

现在的兵团连队恐怕家家都通了自来水,再也不用挑水了,而且现在科学种田年年丰收,自然没有了因粮食不够吃而去羡慕拉水的差事。爱情的标志也早己水涨船高,不可同日而语。而我所在的团场,八十年代就用上了自来水。驴马也都早己从运输行业下岗了,改行后甚至成了专一的观赏和食用对象。即使需要拉水,也有大小型机动水车,这是生产力发展的巨变。耕地拉车不用牛,点灯照明不用油早己成为农场的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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