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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祥:要真,不要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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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祥:要真,不要争

发表于 2024-3-2 01:16:12 只看大图 阅读模式 倒序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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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李嘚瑟 于 2024-3-2 01:22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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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本刊记者 方迎忠

音乐,帮助一个内敛沉静的人最大限度地释放出他的天赋和情感,他的歌与不同代际的听者心意相通,铸就了更开阔的“生命之曲”。当他心无旁骛地歌唱“生命这好家伙”,生命同样回报他以丰饶和敬意。

2024年1月13日,林子祥“五十坚”巡演成都演唱会现场,万把座椅的场地几无虚席。身着一身休闲绒装的林子祥,信步走到舞台中央。
两个小时里,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开怀和享受。到中场的《这一个夜》,他脱掉外套,只着一件短T,76岁的年纪唱着这首写于40年前的歌,在蓬松的银发下,鱼尾纹亦随着跌宕的蓝调乐曲舒展开来。

乐迷们挥舞荧光棒,沉醉在近30首老歌里。当他唱到《选择》,全场同声;当他唱到《凭着爱》,有观众情不自禁地拥吻了身边的家人。澎湃的歌声与情感,冲破了矜持与羞赧。到《每一个晚上》,全场乐迷用电筒筑起“无涯星海,点点星光”,舞台上下的默契和呼应,与半个世纪前的红馆几无二致。

三天前的成都太古里,漫步街头的林子祥一行人遭遇小规模围观,路人交头接耳:“看,林子祥!”


也有人问,“林子祥是谁?”


对这样的提问,他并不陌生,也不惊诧。


近50年前,从英美留学打工返港,以一茬浓密胡须、百变气质和好嗓子横空出世的他,就曾遭遇乐坛疑问:林子祥是谁?待到十余年后,内地引进他的磁带和CD;至半个世纪后,他在《我们的歌》和《声生不息》等内地综艺中“震惊四座”地开嗓……一轮又一轮“没赶上趟”的新晋听众还在不断追问:林子祥是谁?


而港人心目中早有答案:不就是28岁出道、会唱能演的阿Lam? 绅士,雅痞,鬼马,癫狂……全是他。“阿Lam最大的特质,还是深情。”香港作词人潘伟源形容。在不善言辞的外表下,林子祥把所有的情感投入歌中。好友许愿笑说,从未见过一个为爱情或为任何事“焦急”的林子祥。


在追求速成和流量的当下,贴近林子祥和他的港乐年华,与其说是对一段流金岁月的追念,不如说是对某种艺术与生活态度的探寻:目标明确,同侪相携,排除芜杂干扰,保持自己的节奏。于外,“唱得好”是衡量歌者的至上指标;于内,足够真诚和简单,终能走得长远,直抵人心。

控制


如同漂浮的鹅绒,一片,一片,缓缓落入耳际。


这是1月9日和林子祥对话时,我的听感。哪怕所坐位置相距不过20公分,我依然全程前倾身子,竖起耳朵,生怕错过那些“轻到尘埃”的词句。


他的一位好友猜想,讲话这么轻声,或许是一种“修身(声)之道”?


“哈,修什么修,我讲话就是这样子的。”对我的求证,他笑着回答。


“不过,一上舞台,就不一样了。”——说这一句时,是他在采访中少有的“霸气”瞬间。


早在1985年的十大劲歌金曲颁奖礼上,这份“霸气”就征服了全香港。


当晚,林子祥以一首串烧曲《十分十二寸》留下了香港乐坛“盖章”几十年的名场面:在近10分钟里,他“马不停蹄”地演唱了《漫漫前路》《开心鬼》《世间始终你好》《酒干倘卖无》等多首金曲,全程把原曲音调升高八度。对唱《爱情陷阱》的谭咏麟兴奋到脸涨得通红,对唱《Monica》的张国荣笑到在自己的代表作中破了音,而林子祥边走边唱,与乐迷互动自如,丝毫不见瑕疵和体能下降。

那夜的红馆,着实被林子祥“暖到爆炸”、“冲到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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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从左到右:甄妮、张国荣、林子祥、邓丽君、梅艳芳、吕方 图/受访者提供


林子祥会唱,众人皆知。在彼时的香港却并未神化到何种地步。三十多年后,他在内地综艺节目里“碾压”后辈歌手的表现,让年轻网友开始考古他曾经“炸裂”的演出实况并津津乐道:1987年的香港小姐决赛,四十出头的林子祥连唱三首歌,没有耳返,中途完全听不到换气声;2005年的十大中文金曲颁奖典礼,林子祥一首《敢爱敢做》,全场歌手轮流接麦合唱,却只能听到他一人的声线。


“铁肺”和“大魔王”,成了今时外界贴在林子祥身上最显著的标签。有评论说,“不像其他歌手唱高音需要一个‘酝酿期’,林子祥则是在一段长高音上再瞬间靠喉咙发声,达到更高峰。”


《敢爱敢做》翻唱自Starship的Nothing’s Gonna Stop Us Now,原是男女合唱作品,林子祥则一个人包办,气势如虹。《真的汉子》更是用清晰而沙哑的嗓音交替演绎,流露出“君临天下”的雄壮。


和林子祥合作过的香港音乐人赵增熹曾言:“他可能天生高音过人,但我觉得也不是纯粹天才,而是有没有胆量去练到那么高音。”


所以,林子祥的这副歌喉究竟是浑然天成,还是训练的成果?当我问到香港音乐人、《声生不息·港乐季》高级音乐顾问兼导师许愿,他
先笑过,接着回答,“培训过的耳朵,才能理解他的深度和高明——绝非是嗓音能涵盖的。”


继而许愿开始了长达半小时的深度阐释。“林子祥的速度和控制力都是超人的。就连一句里的不同字词,都可以变幻无穷。但他处理的方法跟罗文正好是两极,罗文是往外的,林子祥是往内的……他有没练过发声咬字这些,我还是很好奇的。你采访时可以问下他。”许愿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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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音乐人、《声生不息·港乐季》高级音乐顾问兼导师许愿 图/受访者提供


不出所料,林子祥在采访伊始,就“老实”回答:从未练过。网球、高尔夫这些外界所知的他钟爱的运动,他说对唱功也无直接帮助。“这几年打不动了。‘五十坚’……我也是有‘五十肩’了哈,真的很痛很痛。”他“服老”。


该怎么咬字、用力,儿子林德信(Alex)也向父亲讨教过。林子祥思忖许久,想到一个比方。他跟我复述:“有种在台上的表演,人家不动嘴,但他手里拿的玩偶却能讲话。叫什么,你知道吗?”


“是腹语吧?”


“对,我就和Alex说,不然你试试,不要‘哇啦哇啦’地这样,这样很累,也很sharp(刺耳)。学着控制。”他笑了笑。


“哈。”许愿听到这回答,同样报之一笑。“他的秘笈只有他自己掌握。即便讲出来,也无人习得会呵。”

律动


针对前述林子祥1985年的《十分十二寸》现场,乐评人耳帝曾在微博上评价:“中音潇洒自如,高音淋漓酣畅。”

一位网友“弱弱”地问:“可能是我段位不够,真的不觉得林子祥唱歌好听诶。他的高音和肺活量很厉害,但听他唱歌会感觉累,他唱歌几乎一直徘徊在高音区,虽然充满力量,但是缺少律动和美感……”

这段评论下累积了85条回复,有一半在推荐林子祥的其他曲目:《每一个晚上》《似梦迷离》《在水中央》《千枝针刺在心》,全是慢歌或不乏低音,但都“好听极了”……

普通听众对林子祥歌路认知的偏差,多半要归因于传播的滞后和局限。1980到1990年代,香港的流行音乐传到广东以外的内地省份往往要花上几年的时间。黄霑也点出过,“那时内地行销的多半是翻版盒带。包装与歌曲选择,也往往与香港原装出品略有不同。这种情况,越北越甚。”


如《真的汉子》和《男儿当自强》这样豪气万丈的曲目,随着TVB剧集和武侠电影的风靡,成为很多观众对林子祥的第一印象。只听过此类歌的人,自然容易将他与“硬汉”划上等号。实际上,林子祥歌曲风格包罗万象,古典、民谣、小调、摇滚,兼而有之,音域也很宽广。


林子祥的慢歌,特别适合在夜里听。轻到有如低吟,却丝丝入扣,把听者心里的褶皱罅隙一一熨平弥合。赵增熹分析,林子祥的歌三四十年后听来仍不过时,这跟他的演绎方式有关。“很多歌手要花很长时间才找到这个感觉,但阿Lam是音乐人成长背景,一早就是storytelling,在透过唱歌讲故事。”音乐人卢冠廷则言,“所谓感情是用心去感受的,这是上天给你的‘霎时间的力量’,绝不是用脑子想出来的。”


“生来就是唱歌人”的林子祥自谦“到现在也不懂得唱歌,都是凭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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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8月,北京,林子祥与叶倩文 图/老北

当医生的林父爱好音乐,弹得一手好琴。爸爸的黑胶唱机,如同林子祥的“英文歌摇篮”。妈妈是“舞会之王”,他永远记得妈妈身着旗袍、高跟鞋,在家中派对上舞动恰恰、伦巴、探戈的热烈与曼妙。爷爷带他去看粤剧,那些婉转悠长的古韵曲调就此种在心中,挥之不去。

1960年代,林子祥和弟弟一起赴伦敦求学,正赶上西方摇滚和民谣从滥觞到发展的时期。赏乐之源由收音机、唱机转为一部迷你电视。每周的固定时段,他和好友坐成一排,透过那个小屏幕,接受Rolling Stone、Eric Clapton、Elton John们的逐一洗礼。半个世纪后他告诉我们,那个感受殊为重要。2016年,林子祥在香港举办了《佐治地球》入行40周年演唱会。从Doris Day到Elvis Presley,从
Bobby Darin到Tom Jones,整场演唱会如同一场音乐历史课,也是他向滋养过自己的文化巨擘们的致敬。


1975年,适逢香港佳艺电视台开播,刚刚回港的林子祥递上自己之前写的歌,受到赏识,签约留下。此后两三年他接连发行了两张英文专辑,歌声“雌雄难辨”,歌艺已炉火纯青。


他翻唱的《阿里巴巴》和《成吉思汗》让迪斯科突然有了中文面目。因为吸收了繁杂多样的音乐养分,他引领的电子舞曲也带上了一些摇滚味道。


许愿调侃过,“香港的舞曲风格竟然是一位不太会跳舞的歌手带进来的,真的有点耐人寻味。但没办法,林子祥前卫、洋气,节奏感超好。”年轻的许愿自诩是个“迪斯科人”,在加拿大读书时,每个暑假都会回香港“蒲的士高”(蹦迪消遣)。“要是罗文到迪厅,我们都会感受到‘明星来了’的气场。可我从来没有在夜店见过林子祥。”


他感觉,有菲律宾血统的杜丽莎算香港歌手里律动好的,而有黑人律动感的,少之又少。“林子祥的律动感跟节奏感之好,一般华人没有办法做到。他深知自己的天赋,唱英文法文歌味道纯正,又不失个人特色。后来还把老外的律动感放到了粤语流行歌品种里。”


无论音乐还是造型,林子祥从不盲目模仿,还时常有令人惊喜的“变招”。首张专辑封面上,他留着爆炸头,加上一条不张狂的金项链和棉质花边衬衫,颇有几分皇后乐队主唱Freddie Mercury的影子。蓄须形象就此定型,朋友笑他“从来没年轻过”,但偏就自成一格。《摩登土佬》(1980)这张,他着一身深蓝牛仔装,戴棒球帽,身后是一线“万国旗”——专辑名似自嘲搞笑,也应和了他本土化改编外国民歌的主题。到风格成熟的《活色生香》(1981),他披着导演杨凡的白色流苏大氅,双眼瞪得溜圆,胡子成了“一”字,仿佛在问,“好不好玩?”用今时的网络用语,林子祥才是“可盐可甜”的鼻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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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色生香》 专辑封面

“他非常潮流,精通时尚,会用一些有商业价值的东西来丰满他的歌曲。既保持他的性格,又有商业的化学作用,这是很高妙的。”许愿说。


香港音乐人区瑞强素喜民谣风。在一期视频节目中,他和林子祥在树下弹琴畅聊,年少情怀和旧日画面如电影般浮现。区瑞强感叹阿Lam把西洋音乐带入港岛,令不知蓝调为何物的港人了解到布鲁斯,也拥抱了清新自然的民谣。回看粤语流行乐史,林子祥称得上是第一位成功的Yuppie(雅痞)歌手,那些与他有着相仿的留洋背景和中产品位的港人从他的音乐中听出了惺惺相惜感。


破格


1981年的《号外》杂志曾这样描述林子祥在伊丽莎白体育馆的首场演唱会:“在这个眼花缭乱、五光十色的万花筒中央,站着林子祥,身上穿上白色西装,斯斯文文、诚诚恳恳、按部就班地用心去唱好那些歌,对于他周围的疯狂和混乱,都好像视若无睹,始终保持着一份清醒和节制,这或许就是林子祥最可爱之处。”

相比同侪和后辈,林子祥的另一过人之处在于丰沛的创作和改编能力。如果把他演唱过的歌曲列表,会发现他自己作曲的歌占了一半以上。卢冠廷最有印象的便是那首港人几乎人人能唱的《分分钟需要你》。“我跟他说过,也在红馆说,我希望这首歌是我作的,如果是我作的就好了!”

而在赵增熹眼中,林子祥的作品有种只此一家的高贵感,也成为了粤语流行乐的一个重要标志。“《几段情歌》用了一分钟以上的intro(前奏),当年无人会这样做。像他有音乐底子的人才会这样。《这一个夜》《花街70号》这类布鲁斯,scale(音阶)很不同,拍子的拉法也是,大部分歌手唱广东歌唱腔都会‘齐辑辑’(整齐均一),他却唱得很jazzy(花哨),这和本身在这种音乐中浸淫的时间是否够长有关。”


喜欢自己做衣服的林子祥,也像个高段位的“音乐裁缝”。看完音乐剧《猫》后,他被其中一首歌的一小段吸引,觉得可以改编成广东版,但一小段太短,不足以成为一首歌。他便一直等。足足等了三年,偶然翻到1930年代作曲家黄自为白居易《花非花》谱曲的同名作,行板柔美舒缓,于是,中西两段乐曲“如天作之合”,成就了那首经典的《每一个晚上》。


称得上“神曲”的《阿Lam日记》改编自古巴歌手Gloria Estefan的Conga,开了粤语rap的先河。演唱时林子祥用极高倍速层层递进,
听得人大呼过瘾。一个少年时便旅居海外的人,能写出那么地道酣畅的粤语歌词,也令乐坛啧啧称奇。


人们常说,阿Lam是很“鬼佬”式的。但香港乐评人黄国恩认为,林子祥带来的新元素是:他很破格。选歌唱歌,他总会经常找新的方法、新的感觉去表达。“他很能代表一代香港人,感觉是绅士在吐露mood(心情)。创作方面亦很随心,没有受到市场影响。他创造市场,就是做自己。无论深度,歌曲分量,那些中西合璧全部渗入他的作品,形成一个很独立的林子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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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本刊记者 方迎忠


自由与爱


写成《真的汉子》多年后的2011年,香港作词人郑国江应某保险公司的邀请,为他们举行一场主题讲座。讲座开始前,与会的上百人集体起立,高唱《真的汉子》。郑国江原以为他们只是随便选唱一首他作的歌,以示欣赏。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家公司以这首作会歌,策励会员的斗志。“可以说达到人人识唱这首歌的地步,已经唱了15年,实在令我太感动了。”

那样的荣光,同代歌者悉数领尝。采访林子祥时,我转述给他,网上有内地乐迷提到,“在遥远的年代,广东的寄宿学校大多是没有热水洗澡的。一到冬天的傍晚,就能听到无数的人在唱《男儿当自强》《真的汉子》。只要一开嗓,就有无数人合唱。不对,唱是不准确的,是合吼!”

他捉弄地回应:“你怎么知道这个的,哈哈?”接着颇有些自豪地回忆,他很早就知道这些“盛况”。1980年代他已经到过广州天河演唱,每当《真的汉子》《男儿当自强》一出来,便看到保安“会动起来,因为观众会很激动。我很开心啊,能让观众有这样的感受,这很不一样”。


1970年代,香港经济腾飞,许冠杰的《铁塔凌云》唤醒港人对家园的重视和对自身文化的认同。由那时起,许冠杰、罗文、甄妮、关正杰、林子祥等“第一代”港乐代表高唱粤语歌,Canto-pop(粤语流行音乐)形成滚滚潮流。港人开始摆脱对欧美文化的依赖,发出自己的“声音”。


耶鲁大学教授萧凤霞指出:从1970年代开始,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移居香港的这代人的子女开始领导港岛流行文化。他们所创作和爱好的艺术形式,跟海外华人囿于传统道德规范的文化世界大相迳庭,实现了这代香港人独具的抱负。香港这时期的流行音乐,至少由三种元素组成:一是许冠杰代表的对普通市民的关注,二是关正杰代表的对中国英雄年代杰出人物的向往与共鸣,三是对个人自由的表达和对爱情的温柔感触——以林子祥作品为代表。


探路者难免遇到阻碍与呛声。林子祥1978年发布第一张粤语专辑《各师各法》时,曾被外界质疑是一种妥协。“因为那个年代香港乐坛还是英文歌主导,唱广东歌不流行。而黄霑在他的专栏里,为林子祥说好话(说他用演绎欧美流行曲的更佳歌唱方式来表达,令咬字、运腔和感情流露,都更趋自然)。林子祥的歌是有格调的,他的受众如果说准确一些,就是知识分子。”香港音乐节目Headlife的主持人Dicky说。


从罗文、关正杰、林振棠,到林子祥、郑少秋、温拿乐队等,既是粤语流行歌兴起后的受益者,也是粤语流行歌第一个黄金十年的重要参与者。自我和本土意识的勃发,创作人才的踊跃,加上技术与硬件的发展,天时、地利、人和,共同缔造了港乐的辉煌时代。


1983年4月,外型犹如钻石的香港红磡体育馆正式启用,林子祥当年便在红馆欣赏了David Bowie的演出。今天世人习以为常的四面台舞台布置方式,自那时起发端。站在四面台上可以与四周的观众无阻隔地交流,同时也需要更强大的控场能力,林子祥游刃有余。


“那时的红馆很好玩,歌手是可以向观众抛掷礼物的。林子祥坐上了不知是飞船还是云梯,总之把他升得高高的,他一边唱、一边向观众抛公仔。人人都很兴奋。”一位叫“耶生”的乐迷回忆。


唱功一流的林子祥,在香港拥有极高的认知度。然而他拿奖不似谭咏麟、张国荣和“四大天王”那么频繁,声势也从未到达“红透”的地步。在“第一代”港乐代表中,他出道略晚,但艺术活跃度和流行度从1970年代绵延到了1990年代中期,因此,坊间常会把他混入谭、张、梅(艳芳)等称雄的“第二代”香港乐人中。饶有意味的是,无论“第一代”或“第二代”,林子祥看似不在核心,却又是“定海神针”般的人物。其性格又很低调,“开完演唱会要么到处周游列国,要么跟朋友打网球”,被称为“歌隐”。娱评人E姐评述:比CD更好的是林子祥的舞台,而那些“舞台”往往是难以描述的,需要大家自己去感受,所以无法像歌一样传播。


“阿Lam的神位就是我依然故我,你喜欢听就听。但是我知道我自己,我知道我在释放什么。”黄国恩称许。“不理会拿不拿奖,他真的做得到,是值得尊敬的。”


“那个年代,歌迷们总要为自己拥戴的偶像争名夺位。你呢,从未想过争第一?”我问到林子祥。


“为什么要争第一啊?”他毫不犹疑。“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最重要。‘第几’,都是别人给的,不用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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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月10日,四川成都,林子祥和叶倩文在春熙路,右一为好友、香港作词人潘伟源 图/本刊记者 方迎忠

茶餐厅与旧皮箱

云淡风轻的背后,是几十年如一日的自律。

不烟,少酒,早睡早起。录歌、拍戏、约人,林子祥最早会提前两个小时到,在附近兜兜转转,由此得了个“巡场林”的花名。


节目录影间隙,别人请他吃个酸辣粉,他是不吃的;多年的西装上身,依然有型有款。成都场“五十坚”,原本行程里安排有去大熊猫基地的参观项目,但他为保存体力,没有参加。


每次要开演唱会,他都会提前一个月开始慢跑。“从头到尾唱两个多钟头,我也不喝水,基本不换衣服。要带动观众,不能中间停下。你一跑掉,那个tempo(节奏)、那个气就掉下来了。”


他从不用提词器,“那是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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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祥“五十坚”巡演成都演唱会现场 图/王效


2013年,赵增熹初次和林子祥合作“绝对熹祥音乐会”,对林子祥的体能记忆犹新:“那是我玩过最累的音乐会,用尽了能量。阿Lam做音乐时好投入。”


这是港人“打好呢份工”的基本素养,也是那一代香港艺人对自我的要求。大林子祥两岁的叶振棠,10岁时因患猩红热发高烧,多年来视力模糊,但对工作从不轻慢;郑少秋年近古稀时回到阔别多年的舞台,照样唱跳自如。对他们,这并非可资夸耀的加分项,而是身为歌者应有的态度。“足斤足两的表演,就是最好的训练。”


好音乐定是众人合作的结晶。在林子祥心里,所有倾力者,都应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摊开1988年《林子祥创作+流行歌集》的唱片封套,会看到这张专辑幕后制作人的合影和一一列出的名字。不光有唱片监制黄柏高、编曲/作曲家鲍比达、钟定一这些赫赫有名者,还介绍了吉他手、鼓手、录音师等多位合作对象,一个不少。照片里,大家全都交叉两手站立,神态自若,自信、平等的氛围可见一斑。


成都“五十坚”演唱会现场,大屏幕上依次出现黄霑、郑国江、林振强等多位合作词人的模样。历数这些填词大师,林子祥满脸敬意:“这几位先生,真是一流。黄霑先生不用说了,林振强是特别‘怪’,像那首《爱到发烧》,“迫使我中镖,体温要爆表”,好好笑。好多歌,我把曲给他们听,一下子他们就知道我想要什么。”


健在者中,82岁的郑国江已创作了超过两千首词作。林子祥掷地有声地说:“郑国江的歌不是写给歌星,是写给每个香港人。”


说起来,郑林二人的创作都跨越多种曲风,都不爱社交,都喜手作旧物。两人在香港住得很近,早期仅一街之隔,之后是山上山下,加上都早起,很多时候便相约早餐。


“愿我会揸火箭,带你到天空去”的《分分钟需要你》,便诞生于二人的闲谈中。媒体报道,1979年3月,林子祥交给郑国江一段自己创作的旋律,郑国江问他想写什么题材,他说就写情歌吧。交歌词那天,郑国江“独自去了钵兰街的茶餐厅,点了最爱的鲜奶煲茶和油央多士,拿出歌谱、稿纸,尽管四周非常嘈杂,但他全然不顾,很快把歌词写好”。最经典的是那句“咸鱼白菜也好好味”——郑国江笑说自己是“老土”旧人,常把“咸鱼青菜为两餐”挂在嘴边,于是就把这种寻常烟火味写进了歌词。


一首轻快俏皮、充满温情关爱的国民歌就此落定。此曲不但获评当年的香港十大中文金曲,还被《小小心愿》《溏心风暴之花好月圆》《新喜剧之王》等多部影视作品选为主题曲/插曲。


郑国江说过,彼时的黄霑、卢国沾和郑国江三位词人,如同三位武林高手,遥遥发功。每当一人出了新创作品,另两人就憋足劲要超越。黄霑曾在半夜里给他写信交流歌词,令他感念万分。


“可以说那代创作人都是为了写歌努力,并没有太多功利思想?”我问到许愿。


他摇摇头。“不用过度美化那个时代和个人。你说像郑国江、潘源良、林振强,他们之间互相不比较?我不相信。但那是一种良性的竞争,大家都在往高处提升能量,只有这样才会创作出那个百花齐放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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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作词人郑国江 图/受访者提供


在大半辈子的创作生涯里,郑国江无论去什么地方都带着一个旧皮箱,里头装着卡式录音机、耳筒、录音带、乐谱、4B铅笔、橡皮和一叠稿纸。箱子和腿是他的临时书桌,所有的声音、景物,皆为可以入词的素材。2024年1月底,针对南方人物周刊提出的采访问题,这位耄耋作者依然用铅笔在横纹本上作答,一笔一划工工整整:


(阿Lam)他在我心中是个什么样的人,全都写了在歌词里。“途人回望我,只因我的怪模样”(《谁能明白我》)“扮下猩猩叫 睇到乜都笑”(《分分钟需要你》)“谁人在,我未为意”(《真的汉子》)……(2023年我的“词名一生”演唱会)那晚阿Lam的出现,是极其难得的。除了感激之外,再想不出什么言语。我们都是不大多说话的人,感情有多深厚都留在行动中。


林子祥确是“行胜于言”。郑国江曾对林子祥透露过自己业余画画,看他没甚反应,便也作罢。没料到之后某年林子祥开演唱会,托监制杨健恩找郑国江要一些画作做“银幕投射”。郑国江有些疑惑,还是准备好送去。等到演唱会现场,他忽然发现悬空挂了很多长条布幔,迎着空中的气流摆动,甚是好看。更想不到的是,当他作词的《画家》音乐一起,布幔上透出了自己的画作和书法,影影绰绰,美轮美奂。


林子祥深知热烈如梅艳芳,内心却孤单,于是为她创作了《抱紧眼前人》;卢冠廷复出开演唱会,林子祥帮他联络团队,为他做演出嘉宾。2003年林振强去世,林子祥想他想到“很想他再向我喷二手烟”。香港商业电台高层俞琤说林子祥是她见过最优雅深情的人:纵然内心如炉火般热忱,也只是默默的,不渲染,不给对方压力。


走出“黑洞”


然而“赠人玫瑰”者,内心亦有缺口。

2002年10月,林子祥在港连开三天演唱会。演出期间罗文因病离世。在第二日的演出中,林子祥把BEYOND的《海阔天空》献给罗文和黄家驹。许愿回忆,“他的伤心从来都不会讲出来。当时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情绪快撑不住了,我们都看得很心疼。”

2003年一年之内,张国荣、梅艳芳相继离开。“后来有一次,他在台上说,我还记得他们就坐在你们现在坐的这些位置,真的欲哭无泪……”也是这一年,非典疫情来袭。许愿和林子祥都在香港和海外之间奔波,不断挣扎于隔离、未知、无望。老天却仿佛要再多加一重考验。那年5月,林子祥受邀在汪明荃的演唱会担任助唱嘉宾,不慎坠入舞台的空洞里。

因为头部撞地、脑现血块,他一度昏迷,所幸抢救后摆脱性命之忧。但右耳骨裂带来的终身影响是:右耳听力大减,且高低音不准。因为耳水不平衡,他坐车船和飞机容易晕眩。从来不戴耳返的林子祥,此后每次演唱会,都需要戴上并细心调校声量,说话时也会偏着脑袋用左耳去仔细听。

即便如此,2003年他依然安排了密集的演唱会。“最爱林子祥”公众号的创始人小倩感怀,“我们今天能够听到他唱歌,跟他当年的这种坚持是非常相关的。”

采访时,我问起那一两年的心绪。他缓缓回答,“那一年对我也是‘黑洞’。我没有跟着他们去,已经很欣慰了……所以我不想再有那么一年,是那么的不开心。”

但对受伤当年仍坚持赴各地演出,他并不以为多了不起。“拼命吗?还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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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11月17日,香港,林子祥在演唱会上与故友邓丽君隔空对唱 图/视觉中国

尚未记事,父母便离异。到中学一年级,林子祥和弟弟赴英读书。“一间学校加上我总共三个华人,好孤独,或多或少遭受歧视。还好其中一个会咏春(拳),打低过鬼仔(能打赢老外)。”

读书从来非他强项。开始的四五年,他和弟弟前半截寄宿,后半段索性离校闯荡。不料父亲突然断供,既回不去香港,也去不到母亲所在的美国,兄弟俩只能在伦敦街头自谋出路:派报纸、做清洁工、做汉堡、给货仓做苦力,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好几年。

多年后,他把自己极爱的乐队组合Peter, Paul & Mary的Unicorn Song改编成《三人行》。原曲讲述童年梦想,经过林振强填词,这首歌有了更多“学会自处,也更珍惜有缘人”的意味——“漫长漫长路间,我伴我闲谈。”2002年港乐演唱会上,林子祥唱到《三人行》时说:“每个人都有好孤独的时光,只要对自己有信心,给出去的是爱心,永远都有人同你做伴。”

一别数年,待回港发展,林子祥和父亲才再次联系。尽管吃饭见面亦无多少话讲,但年过花甲的父亲会录下电视上儿子唱歌的影像,深以为傲。“他会说,‘阿祥仔,我都有听你的歌!’”

可惜此事古难全。短短几年后的一晚,林子祥在新界拍戏到凌晨,坐面包车回家途中,恰好经过元朗大马路父亲的诊所。他望着窗户轻声说:“爹吔,你好吗?”谁知就在当晚,父亲心脏病发离开。从此,每次唱到《追忆》这首歌,情感最不外露的林子祥都泪流难抑。

轮到林德信长大,又重演父亲“去完英国去美国、自己写歌、回港碰机会”的人生局面。不同的是,等到儿子2011年踏入歌坛,能够“跟爸爸笑着行”,还有同台演出的机会。2013年“绝对熹祥”演唱会上,林子祥再唱《追忆》时,微笑着对林德信说:“你很幸福,可以和爸爸在台上合唱,我和你阿爷就没机会了,他当年弹琴很棒的。”

假如时光倒流,也许他对父亲和青春期的儿子,仍然无法直接说出“我想你、我惦念你”。好在他有音乐。2014年,他给林德信写了一首国语歌《小苹果》,一起拍了MV:

当你有一天离开我我很清楚你在想什么当年我也这样经过一个人去唱我的歌……因为我知道你像我不管多少艰苦要经过你要追求完美结果在远方你可会思念我

“从台上到我写的歌里,都可以表达我生命里缺掉的那些东西。我所有的emotion(情感),在我的演出里都可以发散出来。”访谈到此处,他语速放得更慢,眼里满是感怀。“爱是什么样,心痛、开心什么样,平常我不会讲出来,可是在台上就可以。就是靠这些,我可以维持这么久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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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9月24日,香港红磡,叶倩文“完全是你”演唱会,林子祥(右)、叶倩文 (中) 和林德信三人合唱 图/视觉中国

入定

2013年,66岁的林子祥开了一场迷你演唱会。唱到当年那首《十分十二寸》时,银幕上同步放出1985年正当盛年的他和友人们飙歌的视频。在《Monica》片段,银幕上的张国荣像“蹿天猴”一样从观众席跳出来,手舞足蹈地大喊:“林子祥!”数年后的现场,银发苍苍的林子祥穿行在嘉宾之间,隔着银幕回应了一声:“张国荣!”眼里泪光婆娑。

看过《声生不息·港乐季》的乐迷立冬,有强烈的遗憾:未曾生在那个年代,感受那种群星璀璨的巅峰时刻。

时代变幻太过迅疾。千禧年来临前,香港唱片的销售额开始走低。从前的白金唱片销量达六位数是常事,此时新人出来,能卖5000张便算佳绩。由于创作乏力、乐迷低龄化、盗版猖獗等多重因素,港乐黄金时代不过20年,便日显颓势。2003年,黄霑在博士论文《粤语流行曲的发展与兴衰》的最后写道:“本文作者执笔的时候,常翻听这数十年的港乐,感觉有时如在昨日,有时却也恍如隔世。”

即便有郑秀文、陈奕迅、杨千嬅、容祖儿、古巨基等中生代歌手接棒,香港流行音乐仍难逃后继乏力的定局。2007年,陈奕迅悲观地感叹道:“这不是一个巨星的时代。”

对过去年代的怀念,是不是怀旧情结带来的厚古薄今?

“不会。”林子祥面色肃穆,“他们真的是不得了。我最早听罗文就知道,他每个字、每个音,都是最准的。尤其是粤语,不能唱歪一点。许冠杰用粤语唱那些轻松、开心的,摇滚的歌,都有他的味道。顾嘉辉,很多人都忘了他。在70年代他是特别了不起的代表。那些创作人,他们的态度看起来最‘基本’,真是最专业和认真的。”

“那个时候我们讲什么,唱什么,做什么,都是(可以摆)在面前的,不会受其他东西的影响,或者(有)假的东西,都是正路来的。不复杂和简单,是我们现在回不到的。”

光阴流转,叶丽仪、甄妮移居海外,叶振棠身体欠佳,不断有人故去,有人调整赛道。林子祥依然在海内外开演唱会,在港录制发烧碟,“孤身走我路”早成常态。

他有他的洞察。“所有事都不过是循环。所谓靓声(发烧)碟,也就是返回黑胶。以前一支吉他、一把贝斯、一个键盘、一套鼓,四人乐队加上歌手在棚里,录得最正。后来都转数字分开录,鼓都不用打了,还有什么意思?发烧就是追求真实,甚至听到乐手有点喘息都好。”

但他最可惜的,是现在的乐坛忽略了创作,“阔度似乎没改变过,一直原地踏步。”

“是否因为现在的人有太大压力未能释放?”他不确定。“以前歌词简单、直接,现在有好多音和字,我都catch(感受)不到。纵使音乐好人又靓,但都touch(触)不到你的心。”

这让我回想到采访许愿时,他一再提到的词:感性。

“那一代的人的感性跟这一代人的感性差别很大。陈奕迅说‘没有巨星’,这话其实包含了一种有血有泪的心态。过了2010,整个世界都变了,感性不是主题了,可能更多是一种写实的态度。整个行业去了一个不感性的年代。在林子祥叶倩文的年代,随随便便都能找到10首优秀的作品。现在呢?”

但林子祥并不悲观。“港乐断代了吗?我还在。”

2022年参加《声生不息·港乐季》,是他和叶倩文多年来头一次长时间地参与录制综艺,“再次感受到对粤语歌曲的尊重”;他和曾比特、炎明熹等新人合唱互动,如同多年前鼓励刘德华、赞赏陈奕迅;一首他唱了近40年的《谁能明白我》,在这个舞台上展现出苍劲阔远的况味,击人心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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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成都,叶倩文 (左) 在角落里看林子祥的拍摄 图/华小峰

节目之外,听他歌的人在成长。此前未曾听过的人经由节目认识了他,又延展而知晓了黄霑、罗文、许冠杰这些他所称道的“港乐骄傲”,连年纪特别小的歌迷也喜欢他们的歌,他说最开心莫过于此。

年少时的偶像Johnny Mathis几年前在美国和他同城开唱,助手把他在入行40周年演唱会上唱的Mathis那首Wonderful Wonderful递给原唱,偶像大乐,他也像孩子满足心愿般。

和卢冠廷合录新歌《123岁》,词作者正是相识多年的卢太唐书琛。他把“从前是有须(胡子)的Mr Lo”故意唱成“从前是有sou(头发)的Mr Lo”,卢冠廷忍俊不禁。“我现在没有头发了。他不出声,我们没人能听出来。唱片公司也听不出。他就故意歪着唱,到出唱片了,他才告诉给我们。他还是这么好玩的。”

人生苦短,不就该work hard,play hard(努力工作,尽情享乐)?

唱歌是挚爱,可关上门,家中是林先生的另一个世界。不用智能手机,衣服自己改,被子自己穿线缝。因为老花要带眼镜(出门),就特意在裤子上缝一个装眼镜盒的兜。他还会设计水晶佛像,摆弄家具,完全当得上“歌者里最好的球手,球手里最好的裁缝,裁缝里最好的收藏家,收藏家里最好的设计师,设计师里最好的清洁工”。

乐迷维克感觉,阿Lam像个外星人——省下了很多的时间和精力,来让头脑更清晰一点;许愿以为,他的“屏蔽”是刻意保持自己精神层面的干净度。

而林子祥说,如果太聒噪,就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沟通是不需要讲的。讲那么多,做不出来,乜都假。”

“五十坚”巡演的每个站点,例行一幕是:歌迷在台下扯破喉咙不断呼喊“叶倩文!叶倩文!”,希冀千呼万唤能博来他们期待的夫妻同台。但叶倩文只是在监视器旁留意现场状况,不时和着音乐摇摆。在各自的专场,保持独立和完整,不也是他们二人共同的人生准则?

一位乐迷感慨:我能看到阿Lam的幽默,鬼马,活泼,豪放和热血,深情与痴心,风骚……但最后,他的“定”,让我最安心。就像林子祥自己说的,上台就像是入定,他可以在自己喜欢的步调里,或快或慢,可动可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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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本刊记者 方迎忠

音乐永恒

有一些与自己有关的故事,林子祥无从得知。

30年前,成都少年许大宝听过《男儿当自强》,在课桌上刻下“强”字。2024年1月13日,许大宝的女儿跟着爸爸去听了“五十坚”演唱会。

立冬在北京的一所重点学校当语文老师,会在课堂上用粤语念《声声慢》,也爱讲授一些超出课纲的文化常识,却被一些学生质疑:
“老师还是多讲讲怎么能在中考拿高分吧。”现实与理想之间的落差令他沮丧。因此,在林子祥的歌里,那些表达个人情致的歌,更能打动他。

冷眼看世界不管得与失看透了世间万物他不争那身外物求灵魂能随创作不消失——节选自郑国江作词、林子祥演唱的《画家》
“比如听这首《画家》,会觉得在世界上的孤独不被理解,但只要做到了自己想做的,最后终究会有好的结果。我是靠着这些音乐疗愈的。”

细聊身为人师的困境。他又纠正道:“学生改变了我很多,让我更有分享欲。他们也有在变。”他给学生放林子祥1986年的《数字人生》。“歌词讨论的是人和数字之间的关系,学生也会有共鸣,觉得这辈子永远被数字决定着,成绩、排名、比拼……他们也有苦闷要疏解。”


但被问到“如果见到林子祥会怎样”,立冬顿住了。


“说‘你温暖过我,陪我度过很多难过的时刻’,好俗套。”他笑笑。“真的不必说什么,就是那种,我想说(喜欢你感谢你),但他未必要听到,想冲他喊或不喊也没关系的感觉。”


对哦。“阿Lam就是淡淡的。特别拼、特别惨,都不是他的风格。”和林子祥有过数面之缘的小倩笑着总结。“我好奇他的内心世界,却无法从他那里得到答案。也不必。”


在林子祥的音乐次元里,欣赏他的歌,也渐渐长成为接近他的样子,似乎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而一个乐迷和林子祥本人都知道的事实是:音乐永恒,而身体终究会老去。


成都演唱会上的特写镜头,清晰可见他脸上脖子上的褐斑,唱到用力处,下巴附近的肌肉不时抖动。他不以为意,歌曲间隙,总用“老艺术家要睡觉了哦”的桥段打趣,欲走还留。下一秒,高企到屋顶的嗓音和热舞又让人咋舌:搞什么啊,也太有劲了?!


最后一曲《小苹果》,两个从未听过这首歌的95后姑娘禁不住泪流满面。“就会想到,人生好像没那么多时间,很不舍。而他在这首歌结束后悄悄地走下舞台,那一幕更打动我们。没有更多余的话,好像在说,你们尽情地嗨,我就走了……”

(参考资料:许愿著《离地半尺》,郑国江著《词画人生》,黄霑论文《粤语流行曲的发展与兴衰:香港流行音乐研究》,苹人志《人的左耳 神的右耳》,E姐《为什么我们听林子祥唱歌会破防》,及公众号“最爱林子祥”,郑丹瑞、区瑞强对林子祥的采访,headlife谈林子祥节目。感谢郑国江、许愿、卢冠廷、小雨和小倩等对本文的大力帮助。文中乐迷皆为化名。)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文/ 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邓郁
     实习记者 吴培培 发自成都 北京

来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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